二

赵澍的房间收拾一空，纽约上西区靠近中央公园，八十几平的两居室公寓，租金并不便宜，但当他还是华尔街一家大公司的系统管理员时，负担起来也没什么困难，可惜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昨天刚办完离职手续，为了处理一些后续事情，不得不在朋友处借住一个月，之后便会离开这个生活将近十年、让他感到厌倦的城市，带着阴郁的心情回国，不过是打算重新开始。

公寓虽然是租的，但为了开始新的生活，刚搬来时，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刷墙，添置新家具， 房间原来的底子是典型的美国传统样式，高而窄的白色格子落地窗，蓝灰色墙壁上点缀着立体线条、浅褐色橡木地板，白色大理石壁炉，他期待属于他的家庭生活从这里开始，甚至设想过将来会带着一两个孩子去马路对面的自然博物馆看恐龙化石，但谁知世事难料……

他带着两个巨大的箱子，最后看了一眼房间，轻轻锁上门，像是怕惊扰了还在清晨熟睡中的朋友，这位朋友在无数个寂寞孤独的黑夜收留并陪伴他 ，但此时他显然不想让它知道，这一别将是永别。

他拖拖拉拉走了两个街区，在第七十七街的转角拐进地铁站，纽约破旧的地铁载他去往下城区，他接下来一个月寄人篱下的地方在格林尼治村。

沿着Grove Street往里走，沿街是一座座红砖公寓楼，白色的门窗显得干净透亮，但当门打开，一股陈年的霉味便暴露出房子的老态，赵澍的同事Jay就住在这些公寓的其中一扇白门中，公寓本就不大，凌乱堆放的杂物使得空间更加局促，他落脚的地方是一张黑色美式皮沙发，他把散落在上面的脏T恤、破洞内裤、臭袜子和皱巴巴的牛仔裤收拾成一堆，扔在已经堆成山的脏衣篮上，本打算帮他收拾一下，但这臭烘烘的垃圾场着实让人无从下手，遂决定忍几个星期，更加笃定回上海以后绝不住在朋友家，他在新天地附近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石库门老宅， 几年前专门回去办房屋过户手续时进去看过，之后便一直锁着，印象里那房子也是老旧潮湿阴暗，充斥着发霉的气味，但那毕竟是属于他的。

他在手机上点开一个家居APP，是上海的朋友推荐的，说上面尽是些有个性的室内设计师，也许符合他的口味，他漫不经心地滑动页面，要么五彩斑斓、充满童趣、要么是些拙劣的模仿，比起国外的家装设计，顶多算小学生水平，拼拼凑凑，毫无风格可言，他越来越不耐烦，手指头却惯性地向下翻动着 ，正打算关掉时，注意到一个黑白怀旧风的页面，他点进设计师的主页，认真看过所有图片，有点动容，似乎终于找到一点对的感觉，他立刻关注这个人，但却没有找到更多关于设计师的介绍 ，除了网络ID那一栏写着“绿抹布”、“野生独立设计师”，什么文字都没有留下。

“绿抹布”，他心里默念，禁不住胃里一阵翻腾，险些把刚喝进去的咖啡吐出来，他刚刚在厨房灶台和马桶水箱盖上看到好几片粘着发霉的食物残渣、泛着绿毛的抹布，恶心了好一阵，这个“绿抹布”再一次触动某根神经，他一下子扔掉手机，冲进卫生间。

赵澍每天奔波到很晚，一想到Jay肮脏逼仄的公寓便不情愿回去，他会在夜色中游荡一会儿，有时钻进偶遇的咖啡馆， 进去看看书，或是趴在桌上打个盹儿，想着怎么把那破房子收拾出来，回去好有地方住，“绿抹布”黑白怀旧风的图片偶尔会在思考短路时突然浮现出来，在一片轻佻的色彩中突兀着，他看了看表，现在正是国内时间上午十点半，拿出手机给“绿抹布”留言：你有兴趣改造一座石库门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