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岛之迷雾

行政中心办公室不大，米琳坐在最里靠窗的位置，有一半时间在这，另一半在集团的行政部干活，剩下两个位置，一个管青用着，暂时也没有招其他人来，米琳不在的时候，办公室里很安静。能听见隔壁杂志中心隐约的谈话声。为了不荒废写作的功力，忙里偷闲时，管青啃着从森岛集团图书馆借来的书，就算每天都在做会议记录打申请报告之类的公文式写作，她仍然没放弃当一名真正的记者。不过这几天她还得分出心来在豆瓣小组上找合租的房子。因为不能一直蹭住在同学床上，她需要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才好继续买书，也不会太打扰别人的生活，同学有男朋友，不能总让人家两个人出去住。租的房间不能太贵，因为工资——还没有跟家里提过——并不高，周末双休又答应了妈妈要回家吃饭，周日下午或者周一一早直接过来上班，这样一周只能睡五个晚上，得控制成本。

这几天运营中心过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自我介绍叫席燕，请管青配合说要组织岛项目全组的新人见面会，制定了各种事务流程。席燕活泼开朗，包了所有外联，管青主内，准备了两天。杂志中心有一半的人都不需要坐班，旅居各地跟着特稿跑，剩下的人在办公室隔壁，运营中心在楼上那层楼上班，倒有点像另一个系统。这次见面会为的就是让大家聚集在东城，认识一下，免得上下层楼的距离全部人只在微信群和邮件里相见。

新人见面会是第一次集体出行活动，席燕也有办法，找到了之前合作过的一家艺术酒店，除了要特殊照顾的几个大领导，剩下的人分开性别随机分配到酒店的房间里。领导给大家讲完话又合完影之后，大家坐大巴去位于城郊的艺术酒店，管青拿着席燕给分的房号，才发现同房的这个余玄就是前些天在老印厂目睹自己哭的人，简历自己应该是见过的，偏偏没有认出来。

想到这里，管青又羞又臊，要先把心里的质问抛出来才行：“那天你明明说你不在森岛上班！”

“确实如此，我是那天回去之后才答应过来的。”不卑不亢不着急不心虚，管青除了相信别无他法，又因为第二次见，回想起那天告别前两人的交流，陌生而善意的开导，相比其他人，管青确实对余玄更有好感，加上机缘巧合分到一个房间，余玄浅浅一笑，管青心花怒放也不再怪罪。

管青是那个直率天真，啥也不能藏着掖着的人，很快把自己从家庭到刚入职的情况都扒拉得清洁溜溜。听到她说目前还急着找合适的房子住，余玄说，我租的单身公寓有一间小书房，收拾收拾也能住人，你要是愿意，就挑个一米二的床搬家过来。管青的心头大患就这样被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倒也不用跟别人说你住在我那里，就还跟他们说住着你原先同学家好了。如果知道了恐怕有些不妥。”

“为什么会不好？”

“你毕竟是做行政的，口风得严。”余玄顿了顿，“看你现在这样单纯，免得别人怀疑我从你这里打听什么小道消息。非要分清的话是为我自己考虑。”

“他们说，同事之间没有真正的友情，我不相信。”

“有也是小概率事件。”

“那你对我这样好是为什么？”

“你也需要摊一点房租的，小妹妹。”

“好吧。”

见面会结束后的周末，管青在58同城上收了一张二手床，带着一堆行李打车到余玄的住处。房子是东城山水天域里最小的复式公寓。刚拿到手时余玄觉得房型不错，跟房东商量自己精装修一下少收三成房租。刷白墙壁后，摆上画桌钢琴，阳台上种满植物，性冷淡风的原木家具显得雅致，再挂上自己画的画，完美。管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装潢。进门她就开始咋咋呼呼玄子姐东玄子姐西地问。

“我艹，你家里这么漂亮……”

“玄子姐，我付多少房租给你合适？感觉会很贵啊。”

“玄子姐，你会画画，可以送我一幅吗？”

“玄子姐，你老家是哪里的，来东城多久了？”

“玄子姐……你好有钱啊，据我所知住这个小区一般都是富婆……，不然就是被包养……”

余玄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像我三年前那样拼命赚钱，想办法省钱，现在你也可以像我这样花钱。”

管青自觉失言，改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我后来去你简历档案里看了你大学学的是心理学专业，画画是你自学的吗？”

“所以我那天跟你说专业不对口并不影响是有实际案例的。”

“那你为什么要辞掉西城的工作来东城？”

“西城的冬天太冷了。”

“还有啊玄子姐，你写专栏又会做设计还卖画，肯定能养活自己了，为什么要到岛公司上班？”

“因为老板给钱，我特别喜欢钱。”感觉管青被这回答成功噎到，余玄才不紧不慢地说，“可以不叫我姐，叫我玄子或者余玄就好，我还那么年轻，你也不小了。”

“他们说，三年前的选择决定了你现在的生活，我很想知道，三年后我会变成你吗？”管青眨巴着眼睛问道。

余玄没有回答，走到厨房去洗水果，三年前她尚在南大念心理学研究生，除了给导师的项目当助手，一边撰写专栏，也做设计，从最开始在猪八戒网上接单趴活，到有经验后熟客主动把单子委托给她来做。大学时开始固定写作，有稳定的粉丝群，日后开始卖画也如此顺理成章。或者说，从高中开始的十年她都过得极为辛苦。怕穷，所以想尽办法多搂一些钱，用时间换钱，用熬夜的身体换钱，但是她也不能不体面，所以要租在别墅区，而不能将就在城中村一个月六百的一室一厅里。怕有朝一日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毕竟，她最爱的父亲就是这样突然宣布他有一半属于了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女人和孩子，也许是一大半——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余玄根本厌倦跟人打交道，有段时间她患上抑郁症，为了自救，才修了心理学。这种经历，谁想要谁拿走。

因为一次高烧晕在家中的经历，为了不至于太孤僻，余玄觉得还是要到个正规的公司里上着班，至少某一天还会有人关心你的缺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