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余玄的故事

余玄有一个微信公众号叫“孤独白”。说起来她会进到岛工作，跟这个东西有莫大的关联。这一年，微信属于方兴未艾的时代产物，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搞出的公众号平台，会慢慢取代了之前博客订阅的概念，后来翻成一片红海，也不曾想到后来为内容付费可以变得这么直接和容易。博客还火那前儿，余玄写了多年的博客，叫做“浮在空中的鱼群”，访问量颇高，用当时的话来说，她是一个博客红人。鱼，就是余，余玄跟她妈姓。

余玄外公是当年乡里相当有文化的地主，办私塾，会弹手风琴，也会画国画。前面两个太太都没得早，病死，家境就差了一些，后来媒人给他讨了余玄妈的妈，虽然间歇性精神不正常，但还是端庄的，老年得子生了余玄妈，喜欢得很，头里的哥哥姐姐都大她一轮，不近人情的母亲不怎么流露爱意，余玄妈在父亲的宠爱下无忧无虑，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十五六岁，母亲和父亲挨个过世。家里从此就剩下一帮孩子，哥哥不亲姐姐不爱，办完后事，余玄妈考上了师范，出去当老师，母亲藏在棉被里留给她的两百块钱也被二哥藏起来了，说怕她乱花生活费按月给她。

当然这都是故事了。后来余玄妈当了老师，和调到乡里培训的白柱明产生了感情，回城结婚第一年生下来余玄。这样发展下去，应该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余玄十岁之前也一直如此以为。记忆中的小时候，家境不错，逢年过节收满了吃不完的月饼罐头香烟茶叶。这个中学的一把手栽倒在小三这个坎上，闹得满城风雨，余玄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抹了官职，变成普通老师，与其在熟人圈里被指指点点，不如跑到深圳去做生意，余玄妈从那天起就不等待白柱明了，把女儿改成自己的姓——反正你白柱明已经有了想要的儿子。

那些年的计划生育难言好坏，在职教师只能生一个小孩，如果没有独生子女政策，她的家庭可能不会支离破碎。这些年余玄是怎么过来的？完全想象不出那个表面慈爱的父亲，是如何将时间分开来给两个女人、两个孩子的。因为那个男孩要上学报户口才被揭发，她甚至怀疑爷奶早就知道而帮忙隐瞒着。毕竟三代单传的白柱明生了余玄之后，他爸没有给余玄妈什么好脸色看。这些过往，她没有跟别人提过，跟常人相比，自己爸妈都还在，似乎都还挺爱自己，不过不常见面罢了。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是孩子解决不了的。他大约挣了一些钱，不知道在外面还有没有别的女人，余玄妈不要他的钱。他不常回家，余玄出去上学之后更少见面，见面总是一副歉疚的表情，这两年关系缓和一点，偷偷塞钱余玄会收着了，她觉得白柱明也挺可怜的。

博客衰落之后，她也有很长时间没写任何自己的东西，工作让她进入新的领域，如陀螺般旋转海绵样吸收。直到这一年，她离开西城，来到东城，开始捣鼓微信公众号。爹娘都不在身边，而自己又要跟之前的一切说“goodbye”，就这样申请了“孤独白”这个名称。以前胃不好，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画一幅画，认真做顿brunch（早午餐），每天十点po出今天的画和brunch，写一个千字小故事作为“晚安吻”。这种日复一日的坚持和生产力大概是文景对她信任的基础。

之所以抛弃西城的工作也有受够了国企办事风格的原因。金融行业余玄并非专业对口，偏偏因为一张脸有人买账，加上她学什么都快，让她从品牌部一直混到了总部的艺术基金里，因为艺术品收藏的业务接触到美院的大咖，拜师学画，接受点拨。说起来这是她在西城最大的收获。到了东城，一切清零，失恋失业，就画画这活儿保留了下来。她自己也没想到，从小没学过画的她一落笔就能画这么好，放在三年前这些变化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如果小时候考的是美院现在会怎样呢，不可能。她妈没钱送她上美院，她的学霸模式一开启，老师也压根没想让她学艺术，小城市的人，只有成绩上大学没有指望的人才会考虑考文艺生。未料兜兜转转学完数理化，她又跑回艺术的阵营了。

这是余玄第二次走进森岛集团的大门，沿路还留意了一下地形，从文景约谈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想再去看一下岛项目里说要翻建艺术空间的老印厂，转着转着就迷了路。

来面谈之前，余玄在网上搜集了岛项目的相关资料，也估摸文景在其中的位置，只是没想到以后要在他手下做事。本来好好地在广告公司做着策划，一次项目对接与文景打交道，文景暗自留意了下，从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她自己维护的公众号，能写能画能设计，古灵精怪。又去微博看了看，余玄画着新式水墨，每天一幅，举重若轻，颇能坚持，就凭这情趣，日后必火。当记者十年，别的好处没有，阅人无数，也知道怎么点着情绪。他知道读者需要什么，有才华的人遇到多了，聪明人更多，难得有不是小聪明的，从字里行间都丝丝散发灵气，就差那么点儿故事阅历。更何况，余玄漂亮。一般这么漂亮的人老老实实做花瓶就好了，结果她没有。

就开口让她帮忙做下项目策划，说他这边刚从集团批下来一个大事情——森岛集团的转型之作，“岛”就是文景现在的头等大事，一方面可以从集团挖资金，一方面可以利用集团的宣传资源。文景跟余玄说，你的文字很有灵气，公众号也做得很好，帮我也写个岛项目新媒体的运营方案吧。因为是老乡，之前项目合作的时候，文景又给了一些人情倾斜，余玄不好推脱。然后就是各种集团的文件和文景自己写的方案也发给余玄。这意思就是要挖做心腹。他觉得余玄会是很好的起点，打听后给开了个翻番的薪酬，说余玄你别再干广告了，来岛项目做新媒体，你自己不是也写公众号吗，一样是写文案，你还可以有更多时间画画，让岛把你捧红。

第一次路过森岛集团是一年前刚来东城那阵，余玄查了东城创意行业的几家领军机构，带着简历和作品直接上门自荐，粗略感觉东城比西城的意识先进了几年。因为转行，西城的工作经历没有明显的优势，她没有收到森岛集团的任何通知。那段时间余玄跟无头苍蝇似地到处面试，因为举目无亲碰了不少壁，她也有原则：不进小公司。直到后来在微博上和现在入职的这家东城数一数二的广告公司总监搭上了话，才得以最后用作品敲开了门，余玄妈也终于闭嘴不再责问她之前愚蠢的辞职了。

所以做出第二次辞职的决定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这次面谈之后，广告公司的前辈兼上司挽留她，说传媒的人，大多是人精，你难以应付的，广告公司应该是世上屈指可数的几个象牙塔之一，人情环境相对单纯可爱。岛项目跟广告公司，虽然都是创意行业，虽然现老板着实对她有知遇之恩，她没想通什么让她想要跳上岛，只好归因为钱。

余玄一点也不排斥自己特别爱钱的属性。她很辛苦地想要证明自己：放弃了母亲眼中那么好的金龟婿，那么好的铁饭碗，她却想要寻找什么自己的路到底可笑不可笑？那个相恋了三年的前男友，原本约好一起到东城工作最后俩人去了西城，可惜异地恋时间太长，再经历地下恋，他终于还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同事，从来没有求过婚的他把戒指送给了另个女人。想到这里，那个她刚到西城时对她笑靥如花相待如姐妹的女人，真是天生好命，大概永远没机会体会余玄这些年的辛苦。

余玄的简历，文景早就看过了，这次面谈主要是想确定一下余玄的意向，沟通一下工作内容。“上次集团看了你的简历，明天有一场复试就可以正式入职了。那一帮老家伙需要走个过场，倒不用担心。”

余玄笑了笑说。谢谢老师。

“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回答吗？“文景作为总结收尾。

薪酬上次确定过，余玄想了想，问出很少见的问题， “我以前看过你的书，为什么好长时间都不写了呢？”

他微眯着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可能还需要一场与人类打交道的冒险。”

余玄一愣，果然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文艺青年。两人原本都是青涩内敛的性格，此时唯有相视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