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甄妈从乡下亲戚家回来以后，变得似乎不像从前那么强势霸道，争遗产的事也只字不提，也许是甄小珺每天早出晚归，她没什么机会，总之因为她的改变，甄小珺也没法淡定坦然地提出搬出去住。

有一天夜晚，甄小珺似睡非睡时，收到一个高端单身俱乐部的电子邀请柬，是她妈妈在隔壁房间发给她的，微信语音也很快跟了上来，“我的朋友办的，这周六你去吧，说不定能遇上个好的，他们的会员不是大型国企就是外企背景。”

甄小珺不屑地“哼”了一声，回她，“哦。”

她不无沮丧地想她现在就是一个没有社保，也没有稳定收入的自由职业者，国企外企的金领怎么会看得上她，她万分不愿去自讨没趣，但她斗不过妈妈。

周五晚上，甄小珺甚至懒得费心思去编造什么谎言以逃避第二天的劫难，甄妈已经替她选好参加派对的行头，那是她一贯的审美，白色欧根纱连衣裙，孔雀绿高跟鞋，奶咖色的小牛皮复古挎包，乖乖女的打扮，可她因为经常要跑工地的缘故，穿惯了平底鞋、长裤和衬衫，一点也不喜欢这一身装束。

甄小珺天生一双宽厚的大脚，穿不惯高跟鞋，但甄妈是不穿高跟鞋就绝不出门见人的讲究人，甄小珺的脚在她的淫威下，屡屡被窄小的鞋子磨得血肉模糊，甄妈却说：高跟鞋穿的好也是一项技能，你必须学会穿着高跟鞋昂首阔步地走路。

第二天她出门时，偷偷拎了一个纸袋子，里面是她的脏球鞋。

俱乐部在新天地一家西餐厅的二楼举办派对，甄小珺去的有点晚，进门时，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围坐在漂亮的沙发上，挨个做自我介绍，她在外围坐下，除了侍应生，没人发现她这个不起眼的位置，她刚坐定，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连说话的内容都好像在哪里听过，“以前在华尔街的工作就是整天坐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机房里，面对的是死的服务器，几乎见不到人，做系统数据管理、编程那些东西，非常枯燥……”，说话的语气也还是那么恹恹的，她稍稍欠起身，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赵澍的堂弟端端正正地坐着，显然被他挡住的那个正在说话的人就是赵澍，她有点失望，没想到他也这么俗气。

甄小珺来的晚，又静悄悄地没有声张，就这样躲过主持人的眼睛，她计划着坐一会儿就溜走。

自我介绍一结束，他们都站了起来，男女配成一对一对的，不知道是不是要玩儿什么游戏，甄小珺穿过人群向门口走去，一只手轻轻拉住她的皮包链子，“你是刚来的?正好缺一个女孩子……”

甄小珺回头，刚好对上赵澍的脸，而拉住她的是堂弟，三个人短暂地沉默，甄小珺说：怎么这么巧！

堂弟说：刚好，赵澍落单，你们俩一组吧。

堂弟丢下他们和自己的女伴站在一起。

赵澍说：“赵滔，你们见过的吧，让我陪他一起来，游戏挺无聊的，你要是不感兴趣，我们下去吃点东西，我正好饿了。”

甄小珺默许，脏球鞋踩着爵士乐的韵律走了出去。

他们来到一楼的餐厅，赵澍点了意面，甄小珺只要了一小份甜品。

“其实我觉得还是炸酱面更对胃口。”

甄小珺想起上次不愉快的经历，没说什么。

“上次本来想好好谢谢你，……真的很抱歉。”

赵澍埋头娴熟地用叉子卷起一缕面条。

“其实我很感激你，从你的房子开始，我的设计费一路高涨，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家的风格，谢谢你给我带来好运。”

甄小珺举起杯子，迎向赵澍。

赵澍也应景地端起杯子，两杯寡淡的气泡水和苏打水轻轻碰了一下。

“这么说，我们是从一个学校出来的，不过我真的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赵澍的语气变得轻松。

“后来我也把你给忘了，直到在机场那天才想起来。”

“哦，那扯平了。”

怎么可能扯平，甄小珺想，毕竟她对他很是念念不忘了一段日子，直到现在，她都不确定是否还残留一点点余念。

“你出国以后，学了计算机？我记得你是建筑系的。”

“我拿了计算机和文学两个学位，我对建筑学没什么兴趣，不过是替我爸完成他的愿望。”

“你还会回去吗？”

“不会，那个城市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甄小珺点点头，猜测他在美国混得不那么如意，很有可能是被女朋友，那个长发女生甩了，所以那天反应才那样激烈，她有点幸灾乐祸，当初曾那么嫉恨过她，那女生长得美，又捷足先登一步认识他。

“做英文教师也很好，是你擅长的吧，我的英语就很糟。“甄小珺说。

“没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消磨时间。”

“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去浪费时间呢，干脆去做最想做的事，那才有意义。”

她厌恶他这种语气，直想用半杯苏打水泼醒他。

他抬头看了看她，眼神仿佛在说：你懂什么？

“你最好别跟我说什么追求梦想那一套……不过室内设计方面，你还是有些天赋，很多意见值得一听……我很喜欢你帮我选的台盆架，真的很棒，在哪儿买到的？”

“工地上捡的，加了几块铁板，重新焊接了一下，还有桃花芯木的换鞋凳也是在那儿捡的 ，我喜欢捡破烂。”

“捡破烂也需要眼光，你眼光很不错。”

“不见得，至少我好像把你看错了。”

他抹了一把前额处的短发，不满地低声说：“我又不是破烂……你是不是见到我以后很失望？”

“我总觉得像你那样出色的学生干部， 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吧，你别介意，这只是我的真实想法，真话有时候不好听。”

“你可以不用总是说真话。”

甄小珺好像天灵盖挨了一板砖，恰好这时手机响起来，砌玉刚下工地，说有事跟她商量。

十几分钟后，砌玉的车停在门口，他进来时赵澍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连招呼都没有打，砌玉当然也没理他。

赵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太阳穴处突突地跳起来，他杯子里的气泡水换成了烈酒。

“他怎么了？”砌玉问甄小珺。

“不知道，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对劲……当初你失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不记得了……他失恋了？” 砌玉心口某个位置突地疼了一下。

“我猜是吧，我没问，你找我要商量什么事？”

“哦，我今天一直在想，反正你也辞职了，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再给人打工，工资少得可怜，也没什么话语权，一直想做自己的工作室，但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忙完这阵子再说？你有什么建议？”

“我看你在APP上的知名度也可以了，要不趁热先做出一个网站来，类似论坛的形式，把你的作品都整理出来放在上面，这样更专业一些，也便于你接单、提价。”

“砌玉，我是缺钱，但不能一个人接很多单，我不想降低品质，管理团队我又没有经验……不过倒是可以先做个网站出来，至少方便跟业主互动，就请赵澍帮忙吧，他以前是做这个的。”

砌玉看了一眼甄小珺，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