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砌玉的队伍进场的那天下午，甄小珺收到赵澍的定金，还有他发来的海量家具软装图片，黑压压的一片，他说他喜欢裸露的水管衬在粗糙的墙壁上、黑白色系、除了植物的天然绿色，不要有其他颜色出现，她看到他选的一款奇怪的沙发，布料的颜色和质地很像小时候邻居奶奶用来装猪饲料的麻袋，形状也随意，看上去就是破麻袋胡乱地包在长椅上，话虽如此，质感还是有的，且价格不菲，她开始怀疑他的品位，犹豫要听他的，还是保留自己的话语权。

赵澍倒是好说话，他说只要她的点子能让他心服口服，就听她的。他们每天隔着太平洋的距离和十二小时的时差，热烈的交换着意见，为了一个月后这件艺术品的诞生，分别期盼着、狂热着、争分夺秒着。

甄小珺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工地，在工人进场之前把所有的工程检查一遍，砌玉笑她抢了自己的位置，有一天她在工地指导木工做造型，无意看见有个工人往水泥料里加沙子，那是一个支撑二层楼板的柱子，她跟砌玉说过不能加沙子，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过去揪住工人的衣服领子，红着眼睛说：“谁让你加沙子的？”

那工人只感到一阵阴风刮过来，当即吓得丢下铁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场的工人都停下手上的活儿，看着他们。

砌玉赶忙过来拉架，甄小珺的一双细手却像钳子一样紧紧扣住工人的衣领子。

“砌玉，你没跟他说吗？万一楼塌了，谁负责？不能这么糊弄人，这是我看见了，没看见的地方呢？”

“你赶工赶得这么急，大家伙累得有点糊涂，我让他重做还不行吗？你松手。”砌玉掰开甄小珺的手，把她拉到一边。

那天晚上收工以后，砌玉带甄小珺去了他们常去的一家小酒馆。

砌玉点好菜，又给她斟满茶。

“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不能和客户通融一下吗？这个工期确实太赶了。”

“说好一个月，他回来就验房。”

砌玉了解甄小珺，没有再争取。

“身体怎么样？”

“还好，累的没时间失眠。”

“遗产的事你妈有没有再逼你？”

“……她在乡下住一段时间，最好不要那么快回来。”

他们分手，就是她那强势妈妈的功劳，也是她与失眠抑郁第一次结缘，那时候，甄妈嫌弃砌玉乡下人的出身，身无分文，又看不到什么发达的前景，为了逼她分手，每天在家摔盆砸碗，顺便讽刺她无能的爸爸，本来对婚姻缺少信心的她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挣扎和纠结中，后来是砌玉不忍心看她精神崩溃，主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竟然慢慢好起来，只是对恋爱和结婚彻底绝了念头，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 ，他们竟如朋友一般相处地再好不过，砌玉不遗余力地帮她解决一个又一个工地上的难题，她感激他，只是再也不会有爱情，她想砌玉可能对她也是这样吧，她妈妈伤他不轻。

“我该回去了，晚上还要跟客户商量一些事情。”

甄小珺瞄了一眼手机，马上就到她和赵澍约定的时间，今天要跟他敲定几个设计想法， 明天才能去建材市场把东西买回来，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容许浪费。

“你好像特别重视这一个，以前没见你这么拼命。”

“以前也没有人出这么高的设计费，我做出来的东西不能辜负他的出价，况且时间确实不够用。”

砌玉送甄小珺，路过一片凌乱的拆迁区，到处是拆下来的废旧建材，昏暗的街灯下，甄小珺眯着眼睛望向一处高高隆起的砖瓦堆，快速走过去，一手拎起土堆上类似架子的东西，砌玉跑上来帮忙，原来是一个细水管焊接的脸盘架，七扭八歪地站不住，甄小珺如获至宝，“这个太好了，带回去。”

后来她又捡到一个粗糙厚重的小木头凳子，还被木头上的刺扎破了手指，砌玉帮她把这些破烂儿送到马当路318弄，又把她送到家才走。

他在夜色里慢慢游荡，想起曾经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为了攒钱买房子，他们约会从来不花钱，带上一篮荔枝一袋瓜子，郊区小野河滩上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有一天甄小珺神情恍惚地说：我希望我死的那一天穿着婚纱，全身铺满白色的花瓣。她从来不让他送花给她，说那太奢侈。他决定不再为他们莫须有的婚房攒钱，他提出分手，然后消失。

现在这样很好，她再不会为了他失眠抑郁，他也不会再顶着山一样的压力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