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甄小珺按照这个叫Shu的客户提供的地址，在新天地附近的老石库门区找到那所房子，马当路318弄22号，褪了色的半截朱红木栅栏门内是紧闭的双扇黑漆木门，嵌在经历了百年风雨冲刷的石库门框里，看上去有点儿脏的灰黄石头引诱着她想立刻推开门一窥其中的隐秘，她轻轻敲了敲门，好半天也没有回响，再敲还是徒然，也许来开门的人还在路上。

她靠在墙上， 摸着粗糙的门框，石头冰凉的触感刹那将她送到近代史的乱世之中，旗袍、黄包车、拆白党、张爱玲苏青……从狭窄幽深的弄堂里传出的叫卖吆喝声、正午上空飘荡着的炊烟和烧菜的香味、甚至从腐朽的木质马桶里飘出的尿骚味儿，她闭上了眼睛……

“你是设计师吗？”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把她的魂魄从民国拖拽回来。

甄小珺睁开眼睛，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是啊。”

“那进来吧。”他拿出钥匙开门。

甄小珺打量这个人，质地上好的巴洛克黑皮鞋擦得一尘不染，黑色西裤布料挺括柔韧，配着质感不输皮鞋的黑色皮带，浅灰色暗纹衬衫闪着丝绸的光泽，发型理得一丝不苟，很像陆家嘴那边出来的金融民工。

“请进吧。”他开了门，让甄小珺先进。

“是你要装修这房子？“甄小珺忍不住好奇想知道这人和网络上的Shu是什么关系。

“不，是我堂哥，我就在这儿等吧，你进去随便看。“他双手插兜，站定在那里，脚下是一方墨绿鹅黄相间的旧花砖。

天井围成的方形院落不大，零落地堆放着几个旧花盆，盆里的野草倒是长得茂盛，屋子的门是三扇窄门连在一起，老式的木框镶着磨砂雕花玻璃，有一扇门缺了一块玻璃，可以看到屋内黑漆漆的，说明房子的光线不好，她推门进去，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呛得直咳嗽，怪不得那人的堂弟不进屋，看来是早知道。

甄小珺在屋内看看摸摸，用手机拍个不停， 每一根房梁、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窗子……但凡落入她的眼睛，那处便像施了魔法一样立刻在她脑中变成另一幅模样，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全部走下来，她已为它创造出新的生命，平面图、效果图也初步成型，就是不知道那金主要什么风格、给什么价，这房子要想往好里改，需要大动干戈。

她从屋子里出来，外面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这更加坚定了她要推倒一面墙的想法，光，是房子的命脉。

“看完了？”堂弟问她。

“嗯，你堂哥喜欢什么风格？”她随口搭话，其实并不指望他能给出答案。

“你还是直接问他吧，你们要是定下来，我会把钥匙快递给你。”

堂弟锁好门便匆匆消失在弄堂口，甄小珺又在这片高楼威逼环绕的旧石库门区转悠了很久才离开，上海的思南路、复兴中路、重庆南路、还有这里，每一次踏进来，就像闯入一片结界，随处可见的古宅，每一扇门都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她给Shu留言，留下邮箱和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