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私心

自从和苏淮闹掰后，林莫楠每天上班都如同上刑一样苦不堪言。明明对方出轨在先，却因死不承认，反倒让自己成了无理取闹的一方。可偏偏苏淮是个不念旧情，又睚眦必报的人，这段时间给林莫楠穿了不少小鞋，不是见天地批评她底稿做得太差，就是让她给自己雨天送伞、做打印复印之类的杂活儿。因为临近A2升级Senior的考评当口，林莫楠为了大局也只能对掌握自己生死大权的苏淮忍辱负重。

林莫楠面无表情地把一沓复印的材料交给苏淮。苏淮粗略翻了几张，眼都没抬一下，冷冷说道：“这些复印件里有整体印斜的，你挑出来重新印一份给我。活儿不要干得这么敷衍。”

林莫楠忍住没有发作，心里骂着，放着A1和实习生不用，偏偏让忙着做底稿的自己忙前忙后，还是不是给穿个小鞋，真是遇人不淑，只怪自己当初瞎了眼。

这段时间，曾小晚一直在刻意回避谈及她与渡边之间感情日常，算是对恢复单身的林莫楠的一种体贴。渡边虽常驻北京，但因工作需要常常全国各地的跑，和曾小晚两人平均一周只能见上一两次。

国外媒体的驻华记者一般分两种：一种呢，脱离了社会部或时政部后，来中国得以悠闲度日，偶尔写些无关痛痒的、体现两国文化交流的文章，若有突发事件，转发中国官媒的文章即可交差；另一种则是，积极社交应酬，用心结交线人，永远在一线跑新闻，努力采写独家，这样一来，他们即便是被派驻到北上广某一城市的分社， 也不会在那里长“住”。渡边无疑属于后者。

曾小晚和渡边的相识，说来有趣。当时，林莫楠公司的一个日籍Senior，在普华永道的任期将满，回国前想把林莫楠叫出来一吐衷肠，但因为生性腼腆，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单独约见，于是便商定各自携带好友吃顿便饭。

就这样，故事沿着类似“陪同学面试，结果自己被录取”的剧情方向发展着，那顿饭并没有让林莫楠对这个大叔级的同事有所动心，却意外地使渡边对曾小晚萌生了好感。就这样，两人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见面……终于在某年情人节前夜，在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曾小晚终于确定自己爱上了渡边。

在两人同时脱单时，曾小晚和林莫楠事先商量好，可以带男朋友回家来，毕竟拎着大包小包的换洗衣服和化妆品外出过夜，实在劳顿，既然两人是密友，又都名花有主，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曾小晚盘腿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的电脑里正播放着看了几十遍的《老爸老妈浪漫史》，此刻她无心看剧，猛地合上电脑，转头对在一旁忙着铺瑜伽垫的林莫楠说道：

“这次我想去釜山。”

“难怪你非得管别人那摊子事儿了。”

林莫楠边说边做出“树式”瑜伽动作，“要是我，才不去做出头鸟呢，那种主动找活，然后得到老板赏识、同事钦慕的桥段只存在于励志职场小说里。”

“那个同事是宾大毕业的海归，听说大学期间又去里昂交换了一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也就我这个没出过国门的才一惊一乍的……搞不好，这次我也能出国出趟差，何况还是含金量高的国际电影节，机会难得！他人鸡肋，我的宝贝。”曾小晚一般会在加微信好友后，习惯性地把对方的朋友圈浏览一遍，一半是出于对他人经历的好奇，另一半是为尽快了解其性格。以她的观察力和敏感度，往往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聂晋和李知非朋友圈里没有任何点赞的互动，而从她给自己和胡旖旎点赞的频率来看，这应该是带有针对性的。

“你外语能力强，没出过国真的挺遗憾的……不过，都是迟早的事儿。”

“我只是有些担心太用力会不招待见。才上班没多久就被同事厌烦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缺根筋！”

“哈哈哈，我还不知道你，巴不得低调到尘埃里，能出风头的好事儿都不愿掺和，大二的时候给国外特有名的几个明星做过翻译，还一起吃饭喝酒的事儿，也没见你跟除了我之外的人提过，我都怀疑你现在的同事知不知道你的外语能力呢！所以啊，你的表现一定不会是过于用力招人烦的。”

“这点我附议。可若是有人明确提问‘你有没有给谁谁当过翻译？’的话，我是不会谦虚的。“曾小晚狡黠一笑，起身换衣服，准备去和渡边约会。

“这都几点了，还出去约会呀，你们俩怎么还激情四射的，又要留我一个人独守空闺了。”

“我和他也是好久不见，相比热恋中的情人，现在我们更像是相濡以沫的朋友了，既然如此，见面比起量，目前我们更看重质。”

“So you tell yourself that.”

“什么意思？”曾小晚收回准备开门地手，回望这林莫楠，原本和气蔼蔼的空气中顿时弥漫了一股火药味。

林莫楠也迅速意思到自己有些破坏气氛，急忙补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总是迁就他的行程、他的安排，爱情里太隐忍就无趣了。我知道即便是闺蜜，也要有干涉私生活的界限，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

“维系一段关系自然会有迁就，世上哪有舒舒服服、自然生长的两性关系，不论工作还是爱情我都只信努力，世上哪有什么坐享其成。只要我觉得这些牺牲还在承受范围内，我就会坚持下去。我每天晚上下班后不论多累都雷打不动地学日语，去关注他关心的时政新闻，去看他正在读的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加强我和他之间的连接所做的努力，等那天我倦了累了，自然会做出决定。谢谢你的忠告。”

也许，真正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被人说中心事。

在家里的林莫楠也不畅快。人总要学会适可而止，常常是多嘴说得那么一句话，破坏了双方一天的好心情。作为看着好朋友沉浸在热恋中的单身，日子并不好过。朋友幸福，自己自然会与之同乐，可这快乐哪里有大家同时沐浴爱情的幸福来得畅快！晚上看着曾小晚准备赴约时，她确实有那么一点一点的嫉妒，在那一点点她不愿承认的的嫉妒下，一句能够激怒曾小晚的“So you tell yourself that”脱口而出。

此刻的她们不得不承认，人性中潜藏的灰暗真是可怕，亲密如她们，一个可以在林莫楠爸爸破产时，二话不说帮她交了三个月房租的人；还有一个可以在曾小晚失业时每天帮她浏览招聘信息，按专业匹配度、离家距离、薪资高低整理出详细表格的人，也依然会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的私心。

对于人性中不那么美丽的一面，能做的只是承认它的存在，然后放它走。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冲突，却让两人维持了近一周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