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E EWIGE WIEDERKHR（第1节）

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来了一伙奇怪的客人。那三个人穿着普普通通，花起钱来却有如下山猛虎。他们压根不看门面招牌，一家一家地扫过去，服装首饰家电日用品什么都不放过，就连儿童玩具都买了一堆。面对店员的推销更是照单全收。

这条街上的销售自诩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可却也没见过这种上到珠宝名表下到鸡毛掸子都来者不拒的邪性买法，认定他们不是刚中了彩票头奖就是刚抢完银行。

店员们所热议的人物之一，老林，正坐在街边一张长椅上，身边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手里握着纸笔，喃喃着在纸上勾掉一个个经常在受众为中学生的作品里出场的名牌。

为了找出自己的人生遗憾，他绞尽脑汁列了一张清单，包含有手机名表汽车房产等等等等自己想要而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当时，唐尼扫了一眼清单就说：“老林，说穿了，你就是觉得自己缺钱啊。”

现在，缺钱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能算问题。他们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轻易地成为富翁。全不是违法乱纪的事，他们已经约定好绝对不能犯罪。否则就算是成功离开了轮回，也会被关进监狱里。

唐尼平时就喜欢琢磨一些期货股票之类的玩意，朋友圈里有做贵金属交易也有做原油交易的。他还在上班的那段日子，已经把这一天的各种金融产品走势已经倒背如流。

虽然老林是不太懂，但看到唐尼给他银行账户转入的金额后，忍不住反复问了他好几次干的这种事真不会抓吗？

现在，清单上的大部分东西都买齐了，还买了一堆他临时看中的东西。唯独房子这事稍微麻烦些，主要是手续上的流程比较多，不过只要跑些路道总有办法。

“嗨，老林，别干坐着。我们还有好多东西要买。”唐尼和阿路推着一辆行李车从他面前过去了。

老林的愿望单同样启发了另两个人，觉得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缺憾基本上应该也是缺钱，索性大家都一起来买个痛快。他们狂欢般地从南到北一路扫下来，有用没用的东西扫了一大堆，用阿路的说法就是“感觉像活活出了口恶气”。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出现小说里常见的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店员，让阿路有些耿耿于怀。

老林提醒了这两个买疯了的人。“买了这么多东西，咱们怎么搬回去？你别买得太狠了，连车钱都没了。”

“放心，我早就留好车钱了。”唐尼掏出一张银行卡，扔给阿路。“你去买辆车，万一运气好碰上你想找的那种销售，也算弥补个人生缺憾了。”

他们买回来的东西连厕所都塞满了。三个人累得个半死地躺在沙发上，望着堆成墙的商品，感到了一股储满了过冬食物般的充实感。

“到了明天，肯定有人会心痛自己太糟蹋钱了。”老林摸了摸沙发边的一个离子球，手指在水晶球里触动出蓝色的电光。“这玩意谁买的啊？”

阿路举手。“我从小就想要一个来玩玩，你摸上去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像有超能力一样吗？”

“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倒是能省得开灯了。”老林嘀咕了一句。“还有唐尼你买的那什么动感单车，我倒看看你能用几次，还不如买辆真自行车有用。”

“我们花了这么多钱，还计较那种小钱干什么。”唐尼抬起手腕，欣赏自己新买的手表。“你们看，这可就五十万了，我刷卡的时候手都软了。”顿了顿，他反驳老林：“再说了，老林你买的多功能豆浆机才是一听就不靠谱。”

“不靠谱，那你别喝不就行了。”老林不答应了，非要强调这个豆浆机多有用。

他们把一件件东西拿出来，气氛就像是在拆开一个个圣诞礼物。每一样东西都能引发出赞叹和哄笑。他们争论着每一件东西未来的用途，谁都只字不提万一还是没有未来该怎么办。

下一个清晨，老林走出房间时，唐尼已经坐在沙发里了。他的手搁着沙发靠背，露出手腕上的旧手表。

老林若无其事地说：“我今天早上起来就后悔了，我平时又没有喝豆浆的习惯。哪用得上什么豆浆机。”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屋子，“省得我退货了。”

“我也是。”唐尼看了看自己的表，“戴再贵的表，一天也不会变成二十五个小时。”

只有阿路表示了些遗憾，他新买的电脑还没好好玩过。

对于这个结局，每个人心里都有所准备。至少证明了一点，他们都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人生遗憾怎么可能是缺钱这么低俗的事情。

一个方向行不通，他们还能有别的方向。

老林发现了工厂订单合同隐藏的一个大陷阱，成功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高位。唐尼抓到一个财务上的把柄，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一位主管整了下去。阿路收购了自己所在的公司，当了一天自己的老板。

全都没有用。

“咱们的努力方向应该是对的，只是这些事都不是主要的人生缺憾。”老林给大家打气。唐尼同样认为，没在需求层次排第五层的目标就别拿出来说了。阿路这些日子倒是过得相当开心，但久了也觉得还是缺了些什么。

大家又看了一遍电影，这一回还把网上的影评都翻出来看了一遍。经过一番集思广益，有一个显而易见却一直忽视的问题便浮现了出来。

“自打咱们遇上这种事，我就在寻思，为什么是咱们呢？”老林环视出租屋和众人。

他是这间屋子里资历最老的住客，住了足足有三年，简直就像是半个房东。屋子里的好多摆设都是他亲手买的，看到它们，眼前就不自禁地浮现出曾经在这个屋子里经过的住客们。来的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不同，但又面目依稀相似。唐尼是一年前来的，而阿路毕业才来了一个月。在阿路之前也有个阿强，在唐尼之前还有个托尼。

他隐约抓到了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将这种感觉形容出来。

倒是唐尼精准地完成了阅读理解。“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们三个就是三个群体的缩影，是现代社会中的三个典型标本。我们的人生遗憾不仅是我们个人的人生遗憾，而是反映出了整个群体所面对的困境。”

“对！”老林一击掌，“就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我们把我们身上典型性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就能脱困。”

大家都觉得这个答案应该靠谱了。

虽然有点自以为是，但他们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典型性。独独把他们这三个困在这一天，肯定不会单纯只是个巧合。他们是被选者，冥冥之中会有双伟大的眼睛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他们将找出那个答案，有关生活与生命的答案，给自己和无数如自己般的人一个交待。

这才是这个不断重复的轮回的意义所在。

“我反映了我这个群体的什么问题？我的人生缺少了什么？”阿路举手提问。

要找到答案，那么首先就得找到问题。三个人就这件事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剖析自己的生活和想法。起先大家都有点放不开，不知道该怎么展现出自己的内心世界。

还是唐尼最先带动起来了气氛。

“我是个孤独的人。别看我好像朋友不少，其实从来没有人理解过我。我到处约姑娘，就是为了排解自己内心世界的空虚。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缺少的是……”他难得地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我说了，你们可别笑啊。”

在大家做出了坚决的保证后，唐尼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真爱。”

说完，他有些后悔地观察另两个人的反应。没有人笑，而是一副都不怎么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

“算了算了，就知道你们会是这么个反应，不说了。”他有些恼火。

老林连忙说：“不不不，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就是缺个正经姑娘没错。”

“啊？你意思是我以前交往的都不是正经姑娘？”

“不，不是这么个意思。”老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意思就是你也确实该找个共度余生的姑娘了。”

阿路好奇地问：“你心里的真爱是谁？”

“还没有目标。”

“有什么标准吗？”

“哪来什么标准。”

基本上就是一问三不知。可唐尼却偏偏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压根不怕找不到似的。

“你要怎么知道谁是你真爱啊？”老林和阿路都有些纳闷。

“不停找呗，谁能让我从这日子里解脱出来，谁就是我的真爱。”

唐尼的答案丝毫挑不出毛病。在他的启发下，阿路很快也找到了自己的问题和答案。

“我想成为小说主角那样的人。”他说。

“哦，挺好，加油。”唐尼耸耸肩。

老林鼓励地说：“具体来说？”

“毕业这段日子，我经历了很多事。一个人找工作、找房子……我想你们也经历过的。光是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找到了工作，在公司里渐渐得到同事的认可，虽然这都挺开心的，但这和我当初的梦想好像不太一样。”

“哦，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我懂。”唐尼插嘴说。

老林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让阿路别理会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世界给了我这么一次机会，那么我想试试看，我能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比如说……”阿路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比如说，当一个超人那样的超级英雄。”

他的眼神里含着纯真的诚恳。唐尼摸摸鼻子子，把肚子里的冷嘲热讽压了回来。

最后，只剩下老林了。

他点起一支烟，缓缓地开口。“我高中没毕业就进城，结过一次婚又离了……”

“啊？”两个人嚷起来。

“不就高中没毕业，干嘛活像见鬼似的。”老林皱了皱眉。

“不，后面半句话，怎么从没听你提起来过。”唐尼顿时八卦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一起凑合过日子。后来她嫌我穷，我嫌她不好好过日子。幸好也没孩子，离了就离了。嗨呀，你们别盯着这事。”

“怎么能不盯着，万一你的人生遗憾也是要找真爱呢？”

“要这么说的话，我的人生缺憾可多了。小时候没好好念书，长大后没好好孝顺过父母，到现在连个家和孩子都没有……”老林掰着手指数起来。

“别这么说，我们一直都把你当大哥看，你人可好了。”阿路听着有些不忍心。

老林自个倒不怎么在意。“这是两码事。你们说我活得失败吧，我不觉得。但要说我活得成功吧，我也不觉得。你们帮我分析分析，我的人生缺憾应该是哪个？”

“这种事情还是得你自己想出来。”唐尼毫不含糊地推了这个责任。

阿路则说：“唐尼追求的是真爱，我追求的是梦想。你的目标应该同一类的东西，但和我们又要有区别开来。”

老林开玩笑地说：“好东西都被你们占了，还有什么剩给我啊。我要是能太平度过下半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你就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阿路问。

他摇头。

“那么，一直以来都没有想做的事，这不就是你的人生遗憾吗？”唐尼一语道破天机。

老林愣住了，忽地陷入了沉思。渐渐的，他脸上泛出某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