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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康乐园之会(第1节)

作者:夜夜笙歌 书名:《南渡北归 第三部:离别》[完本] 2017-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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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全国展开“拔白旗”,批判“厚古薄今”运动中,时任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的陈寅恪与吴宓一样,遭到无情加无理的批判,陈氏遂向学校提出不再教课,以免毒害更多的师生。身处西南一隅之地的吴宓闻讯,对老友陈寅恪的处境十分关切和挂念,遂产生利用暑假赴广州探望陈氏夫妇的想法。因全国各高校政治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吴宓不得脱身,这个愿望直到两年之后才得以实现。
1961年7月30日下午,吴宓作长函致陈寅恪,“述一年来宓之情况。告即来粤晋谒,请通知此行应注意之事项”云云。8月4日,陈寅恪收到吴宓航空信函并作了如下回复:
雨僧兄左右:七月卅日来书,顷收到,敬悉。因争取时间速复此函,诸事条例如下:一、到广州火车若在日间,可在火车站(东站即广九站)雇郊区三轮车,直达河南康乐中山大学,可入校门到大钟楼前东南区一号弟家门口下车。车费大约不超过二元(一元六角以上)。若达(搭)公共汽车,则须在海珠广场换车,火车站只有七路车,还须换十四路车来中山大学。故搭公路车十分不方便。外来旅客颇难搭也。若搭三轮车,也要排队,必须排在郊区一行,则较优先搭到。故由武汉搭火车时,应择日间到达广州者为便。岭南大学已改称中山大学。
二、弟家因人多,难觅下榻处,拟代兄别寻一处。兄带米票每日七两,似可供两餐用,早晨弟当别购鸡蛋奉赠,或无问题。冼玉清教授已往游峨嵋矣。
三、弟及内子近来身体皆多病,照顾亦虚有其名,营养不足,俟面谈。
四、若火车在夜间十一点到广州,则极不便。旅店由组织分配,极苦。又中大校门在下午六点以后,客人通常不能入校门。现在广州是雨季,请注意。夜间颇凉。敬请行安六一年八月四号下午五点半弟  寅恪  敬启吴宓接信,于8月18日复函,告知陈寅恪自己先乘船沿长江下行,抵武汉大学访友,然后起程赴粤,约于8月26日到广州,粮票所带甚多,每日可有一斤,无须另备早餐等。8月23日清晨,吴宓由重庆码头登船赴武汉大学访问旧友。到武大后,因故旧较多,来访者络绎不绝,直到8月29日始由武汉乘火车向广州驶去。
按原定计划,吴宓所乘火车到达广州的时间为白天,但一入广东境,因洪水泛滥,铁路多处遭塌阻或淹没,火车时走时停,直到30日夜晚11点30分才抵车站。时陈家已派出小彭、小彭夫婿林启汉与陈美延三人前往车站迎候。吴宓出站,“乘中山大学之汽车,过海珠桥,行久久(似甚远),方到中山大学。即入校,直抵东南区一号(洋楼)楼上陈宅。寅恪兄犹坐待宓来(此时已过夜半12时矣)相见”。只见陈寅恪“双目全不能见物,在室内摸索,以杖缓步;出外由小彭搀扶而行。面容如昔,发白甚少,惟前顶秃,眉目成八字形,目盲,故目细而更觉两端向外下垂(八)”。
老友相见,自是一番感慨。尽管陈寅恪目盲病弱,但因吴宓的到来显得精神兴奋,憋在心中的话也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吴宓在日记中敬重地记下了这次相见的场面与陈氏思想志向,谓:“党国初不知有寅恪,且疑其已居港,而李一平君有接洽龙云投依人民政府以是和平收取云南之功,政府询其所欲得酬,李一平答以二事:(甲)请移吴梅(瞿安)师之柩,归葬苏州——立即照办;(乙)请迎著名学者陈寅恪先生居庐山自由研究、讲学——政府亦允行,派李一平来迎。寅恪兄说明宁居中山大学较康乐便适(生活、图书),政府于是特致尊礼,毫不系于苏联学者之请问也!(宓按:刘文典之为政府礼重,亦必由于李一平之力;典1956对宓所言由于苏联学者之曾读典所著书而追询及典,乃有政府拟派其赴苏联讲学之意云云,恐非事实。又按王德锡之得入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似亦出于李一平之推荐)。”
吴宓记述中所说的李一平,云南大姚人,20年代初肄业于东南大学,是吴梅的得意门生。青年时代曾领导参与南京“五卅运动”,结识陈铭枢、廖仲恺等人,并参加过北伐。后与林森、陈诚、李四光等人交往甚密,无党派人士。解放战争后期,曾策动云南滇军倒戈,为中共政权控制西南建过功勋。新中国成立后,任国务院参事室参事,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等职。因吴梅早年曾拜陈三立为师研习诗词,李一平继之与陈氏家族建立了密切关系。从上述事例中可以见出李一平其人高风亮节与对师友的敬重和情意。
吴氏提到的苏联学者请问一事,是流传于学术界的一则逸闻,说的是1949年年底,毛泽东访问苏联,与一代霸主斯大林会晤时,对方突然问起陈寅恪的行踪,毛泽东感到意外,询问详情,才知斯大林在写《中国革命问题》时,曾引用了陈寅恪著作中的很多材料。毛泽东不知陈寅恪是何方人士,当然更不知其踪,但既然世界头号“大鳄”斯大林如此重视,说明此事非同小可,遂立即表示回国查询后再呈报。当夜,一份特急密电发往北京,相关人员迅速行动,这才知道陈寅恪没有去香港,而是流落到了广州的岭南大学。自此之后,陈寅恪的身影进入了中共最高当局的视野,后来发生的一切政治、生活优待,都与斯大林这个询问有关。这个传闻不知何时何日,又弄到了刘文典身上。不知是别人附会,还是刘氏为了唬住当时没什么政治地位的吴宓而故意自吹自擂,但刘文典于50年代确曾被推选为全国政协第一、二届委员。这一切,随着陈寅恪自身经历的释解,刘文典得之于苏联高层重视之说也就不攻自破了。
吴宓这天的日记还有如下记载:“此后政府虽再三敦请,寅恪兄决计不离中山大学而入京:以义命自持,坚卧不动,不见来访之宾客,尤坚决不见任何外国人士(港报中仍时有关于寅恪之记载),不谈政治,不评时事政策,不臧否人物——然寅恪兄之思想及主张,毫未改变,即仍遵守昔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中国文化本位论),而认为共产党已遭遇甚大之困难,彼之错误,在不效唐高祖事突厥,藉以援以成事建国,而唐太宗竟灭突厥,即是中国应走‘第三条路线’,与印度、印度尼西亚、埃及等国同列,取双方之援助,以为吾利,举足为左右之重轻,独立自主,自保其民族之道德、精神、文化,而不应‘一边倒’,为C。C。C。P。之附庸。……但在我辈个人如寅恪者,则仍确信中国孔子儒道之正大,有裨于全世界,而佛教亦纯正。我辈本此信仰,故虽危行言殆,但屹立不动,决不从时俗为转移;彼民主党派及趋时之先进人士,其逢迎贪鄙之情态,殊可鄙也云云。”
陈寅恪说的共产党遭遇甚大困难,除了政治上在国际上陷入孤立,更大的困难是全国陷入空前的饥荒,人民衣食无着,因饥饿而死人的事时有发生,国家经济到了崩溃边缘。而导致这个恶果的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当局没有效法唐初李渊建国时称臣突厥的做法,保持独立的文化道德精神。相反的,正是唐初保持了独立的文化道德与精神,才于十年后的唐太宗时代一举灭掉了突厥,成为亚洲第一霸主,创造了称雄于世的皇皇伟业。反之当世中国政府,其政策是全面倒向苏联(C。C。C。P。),搬用苏联模式,值得怀疑。正是出于这样一种思想和考虑,才有了陈寅恪“屹立不动,决不从时俗为转移”的独立之精神。至于对趋炎附势的民主党派,陈寅恪当年就对其主要成员如闻一多、罗隆基,外加一个学生辈人物、且对陈氏恭奉有加的吴晗等辈不屑一顾,至于对章伯钧等看风使舵,拍马溜须,随时找机会拖着第三党“归宗”等辈更是不放在眼里。早在1953年7月26日,陈寅恪在答朱师辙诗《癸已六月十六夜月食时广州苦热再次前韵》中,曾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墨儒名法道阴阳,闭口休谈作哑羊。
屯戌尚闻连浿水,文章唯是颂陶唐。
海天明月伤圆缺,岭树重楼困火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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